“這次不裁你。”“那，下次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每年年底都會有一次年會，熱熱鬧鬧的，這次則改成了一起吃頓飯。也好，省了力氣搞排練，但沒想到的是也取消了以前的抽獎環(huán)節(jié)。飯一下子不香了，酒也不醇了。老板和領導層一直在給大家打氣，“放心地干！制藥行業(yè)是剛需，明年會好起來的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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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同桌的老張喝得有點多，已經吐了一回，第二趟又是我扶他去洗手間。回來的路上，老張盯了我一會兒，可能一時認不出我是誰了。“完了，完了，都等著裁員吧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咋了張哥？剛不是大老板還說沒事嗎？”直覺告訴我，老張作為第一批入職的老人，可能知道一些公司內幕。

       老張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根煙，又遞給我一根，我趕緊拿出打火機先給老張點上。老張揉了揉自己大腦袋兩側，“你信不信你張哥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當然信??！張哥對我們都不錯，又是公司元老級的人物。”我一時搞不懂老張要說啥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聽我的，抓緊找工作，據(jù)我觀察，撐不到五一。你知道我老張在公司連管理層都算不上，連個下屬都沒有，但我有自己的覺察力??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是，那是，張哥要不我們回去聊？這里冷，別感冒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了，你回去把我羽絨服拿過來，就說陪我在外面醒醒酒。我和你說道說道咋回事。”張哥發(fā)話了，我一溜小跑拿回來羽絨服給他披上。老張也開始了自己那套理論的闡述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呢，因為入職早，家又在這，所以屬于比較穩(wěn)定的。咱們公司一些對外連接的事，我都有參與，像省一級市一級的各類中藥協(xié)會、化藥協(xié)會，我都是指定的第一聯(lián)系人。今年，所有的協(xié)會費用都不交了。而且讓我向那邊表達公司不景氣，自顧不暇的歉意。當然了，領導說得是，有錢，也不是花不起這點錢，只是覺得意義不大。錢花在刀刃上。但我覺得，這肯定是沒錢了，大河缺水小河先干。”老張哆嗦了一下，繼續(xù)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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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“我也問財務部的老劉，為啥這次連抽獎和節(jié)目都去了。老劉這家伙竟然告訴我，不方便告知。我了個去，當年他來公司，還是我給他打電話通知入職的呢，不說拉倒。你要是信我的，早點找工作。不信，也沒事，就當我耍酒瘋了。”老張拉上我，又回了酒桌。

       要說這公司內幕，咱不清楚，但有一點很明白，已經有一年老是晚發(fā)工資了，同事們從最開始的問為啥沒發(fā)，到后面問啥時候發(fā)，再到一些同事開始申請短期貸款還房貸，已經習以為常了。公司的生產量，也很少。生產部很多都是按基本工資發(fā)放，再到后面連基本工資都沒發(fā)，只給交保險。但普工和一線質檢主動離職的很少，畢竟離職找工作屬于主動吃苦，大家都不是那種主動的人。再說了，有不少同事已經在這干了十幾年，覺得萬一破產辭退，可以拿到一筆賠償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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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最開始的停產期間，公司不斷地組織學習培訓再充電。從GMP知識到SOP，再到職業(yè)病防護、消防自救，反正沾邊的就學，搞得還挺忙活。畢竟都是自己公司里人講課，也不會產生啥費用。再往后，培訓沒有了，那些負責講課的年輕人，走了不少。又改成停產不放松，大搞檢查，查漏補缺，又走了幾個人。

       年前放假前幾天，有次在車棚抽煙，又遇到了老張，“老弟還沒戒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沒呢，張哥，我就這點嗜好了，全搞沒了干啥。張哥找我有事？”我遞過去一根煙，老張沒收，擺擺手拒絕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工作找了沒？真當我耍酒瘋呢？”老張笑著說。

       “沒有，張哥這是哪里話，我咋能把張哥話不當回事呢，只是沒有合適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和你說，別跟那幫人一樣琢磨公司補償金了，要補償金，那也得公司有錢才行啊。我們一般人家里沒啥積蓄，耗不起的。”老張說完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回到車間，邱主管把我拉到一邊，“工資一直拖著沒發(fā)，你有沒有啥打算？”我笑了笑，“誓與公司共存亡”。

       “奧體中心那邊有家公司在招聘，薪水比這高，還發(fā)得及時，你要不要去投個簡歷？我發(fā)你個招聘啟事。自己考慮，我不做干涉。”邱主管拍了拍我肩頭，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我看了下，還不錯，索性投了一份過去，反正工資都發(fā)不下來，年終獎就不用想了。下午就收到了郵箱回復，讓我明天早上去面試。我去辦公室想著打一份簡歷帶過去，發(fā)現(xiàn)打印機里沒有紙。“孫姐，紙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紙要自己簽名領取，數(shù)字那里寫漢字大寫，不要寫阿拉伯數(shù)字”。孫姐遞過來一張領紙的單子，日期、時間、部門、人員、事由、紙張數(shù)量（具體到幾張）一應俱全，我一愣，“現(xiàn)在領一張紙都要這么登記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，早就開始了。你還領不領？就這些紙，還是我自己墊付買的呢，不寫領用可不行。”孫姐氣鼓鼓地說。

       “領一張吧。”我刷刷簽了單子，當然我是不會寫上打印簡歷的。上面好幾個我們部門的，都有簽名領紙，有的兩三張，有的和我一樣是一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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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打開優(yōu)盤，還沒點開簡歷，收到了同事小趙的微信，“我看到你去辦公區(qū)了，方便順便打張溫濕度記錄表過來嗎？”

       我回了一個OK的表情，關掉簡歷，打了一份記錄表，又看了下領紙的記錄，感覺怪怪的，索性沒打簡歷。這么私密的東西，要不還是下班在外面打吧。

       下班后一玩手機，我就忘了這茬。臨睡覺前想著第二天早上打印就是了，再說了公司也不忙，臨時請假也來得及?？傻诙炱鹆瞬虐l(fā)現(xiàn)，附近的打印店都還沒開門，我導航了一下，從公司到奧體中心打車也就20分鐘的事，坐公交繞來繞去要是堵車估計得一個小時。索性先去公司打印，再線下請假去面試就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打完卡，我想去辦公室打印，可孫姐不在，紙就在一邊，但沒看到領紙的那個單子。想著人家自己墊付的，我私自拿了不太合適，就又回了質量部坐會。沒多久，就見我們戴經理走了進來，看到我時明顯一愣，“你在??？”

       我趕緊站起來，“我在，經理找我有事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，一起開個會，來會議室一趟。”說罷，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我掃了一眼工作群，根本沒有任何開會的通知，但還是去了會議室。

       會議室里我們部門就我和主管在，其他部門人也沒到齊。人事部黃經理問，“都線下通知到了嗎？怎么人這么少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們部門有幾個請假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們也是有請假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們也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請假條呢？有交嗎？沒交的，一律不算請假。電話請假的，有錄音嗎？沒錄音的，不算請假。微信請假的，有聊天記錄嗎？我等會要一個個地看你們主管收到的請假記錄，誰也別想偏袒。這都是啥工作態(tài)度，萬一今天有生產，這么多人請假，不得抓瞎了？”黃經理陰沉著臉。

       開會的主題又是鼓勵大家與公司同甘共苦，至于苦日子啥時候到頭，沒提。也沒說工資啥時候發(fā)，但開到一半，老板進來了，坐了一會，把黃經理叫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回來后，黃經理就讓主管們提供請假條。就我們最近的請假，很多時候打個電話，回來后補就是了。當然，公司有規(guī)定要每天一上班就匯總請假情況到人事部。但這半年來，很多時候都等著請假回來了，才去交匯總表，也沒見有啥事。

       不知怎么地，這次請假得太過于集中了，當場就下發(fā)了通知，沒有請假條或者請假記錄的，一律按曠工?；貋砗笠謱懬闆r說明和檢討書，還要張貼出來，寫了請假條的，具體事由也不準撒謊。一旦查明撒謊，一律扣錢加辭退。為強調公司紀律，以后遲到的要扣錢，遲到一分鐘扣一個時薪。我心里不知道是恐慌還是慶幸自己足夠懶散，又覺得不太對勁。不敢請假去面試了，奧體中心那邊藥企也沒有給我打電話。

       臨近中午，很多人都回來了，面對一次請假帶來的附帶責任，有的感到莫名其妙，有的慶幸自己打電話時有開錄音，有的覺得不公平。但貌似高層對這一事件看得很重要，很快慶幸自己打請假電話的也不慶幸了，因為請假時說的是家里要安裝管道天然氣，卻被其他同事舉報實際上是去某藥企面試。具體誰舉報的，沒人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有些口子，一旦開了，就止不住了，那天請假的，絕大多數(shù)都被人舉報了，竟然都是去面試的。那天至少有三家藥企在面試，我開始擔心投簡歷的事被發(fā)現(xiàn)，畢竟這樣子看上去太不正常了。

       面對檢討書的要求，有不少人直接提交了辭職信。很快有人說提交辭職信的已經去某藥企上崗了，試用期的薪資比這工資還高。更多人已經被同事間的相互匿名舉報和拖欠工資搞得心灰意冷，很多人也提交了辭職信，并且表示會找勞動局介入討要拖欠的工資。

       人事部和財務部則表示，會盡快滿足離職員工的薪酬問題，畢竟人家都要走了，還拿同甘共苦說法要求別人，已經不合適了。也確實這么做了，在職的依舊沒發(fā)工資，但離職的一下子拿到了過去拖欠工資的一半，剩下的會在月底發(fā)放。這個說法一出，更多人選擇了年前主動離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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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這個情況下，其實我已經報名了執(zhí)業(yè)藥師考試，想著萬一走了又沒有下家，怕影響考試后的審查，反正簡歷先投著。而且現(xiàn)在公司不忙，做完了事，我看看書啥的，領導也睜一眼閉一眼，就依舊選擇蟄伏。

       后面公司又開了次會，公司經營不善，要賣給隔壁省的某大集團，而且已經來人實地考察過了。公司賣掉后，要搬遷到本省的某市山區(qū)去，已經屬于跨市搬遷了。原來每天能回家的當?shù)厝?，自己開車去一次新廠，路上就要七個小時，后面估計得參與春運了。我想到了那些主動離職的老員工，估計都沒想到后面的這次大搬遷吧。

       關于跨市搬遷，不知道算不算公司原因解聘員工，也不知道有沒有補償金，畢竟本地人去的概率非常小。沒不久，公司就提出來大家合同的事，不走的，要重新簽了。老張拉著幾個一直沒離職的老員工，還有些年前離職入新公司，卻在試用期就被辭退的老人，和公司談了幾次補償金的事，畢竟再簽約的話，法人和單位都變了，估計老員工的身份優(yōu)勢都沒了。

       后續(xù)也沒了動靜，公司一直說賬上沒錢，后面聽說老張和幾個老同事喝了次酒，表示自己不跟進談判的事了，錢又不是只給自己。有人說老張不仗義，拉著老同事做局，最后只有老張自己拿到了補償金。老張說真沒拿到錢，自己白出了精力，不信可以問公司財務。公司財務啥也沒回應，只說雖然被收購了，但賬上還是沒錢。

       我找到下家，也離職了，拖欠的工資分兩次打給我，終于結清了，但和我自己算的有二百多的差額。我問戴經理怎么才能要回來錢，戴經理表示現(xiàn)在財務是總部派過來的，他也說不上話，而且大家已經去了新廠。

       我不信那么快，后續(xù)曾經去過一趟，藥企關著門，牌子依然掛著，仿佛只是一個休班的周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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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我端起酒瓶，問講述事件的老彭，里面細節(jié)的真實度。老彭右手蓋住酒杯的口，“我如果說數(shù)據(jù)真實性沒問題，你該又問我數(shù)據(jù)完整性了吧？真真假假，就當個故事聽聽得了。”